1968年农历六月二十五日,父亲猝然去世,老屋失去了顶天立地的主事人,顿时清冷悲苦,生活更加艰难起来。后来在一次暴风雨中,那棵朝夕相伴的老杏树也被吹倒了,小院永远失去那片硕大的绿荫。国庆节刚过,我也从靖边中学领了一把铁锹和一张类似奖状的证书,又回到了老屋,开始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农民生涯。
此时的老屋,她似乎苍老了许多,必须在不断地保养维修中才能得以延续,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我尚不成熟的身上。为了防止漏雨,每年都要用泥土抹顶(俗称洼房),这是一件很麻烦且技术性很强的活。早几天就要从远处拉回优质的粘土,用水饮湿使土块充分分解,到了抹顶的那天,再掺入小蔴苡子反复搅拌成泥,用铲子将泥挑到房顶上,拿着泥抹子把泥均匀地抹遍整个房顶。到了半干的时候,再用木棍挨着敲打使裂缝弥合,只有这样才可以经受风吹雨打。冬季下雪了,要及时清除以防受冻以后泥皮变酥。平时墙体上有破旧的地方,也要及时修补,当然也还是用稀泥抹破墙的办法。老屋在我们的呵护下,依然冬暖夏凉,是一家人安身立命的窝。
在家乡参加农业劳动整整四年,期间我从来没有离开老屋。那时还是生产队建制,农民都叫社员,统一出工、统一劳动、统一分红,大家都在一个锅里搅稠稀。毛主席号召全国农业学大寨,上级政府要求粮食生产上纲要的口号提的非常响亮,到处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气象。我们生产队也大年三十不停工,正月初一开门红,白天参加劳动,晚上还要在政治夜校学习,其内容是伟人语录、“老三篇”和“两报一刊”的社论等等。我和同龄人相比,无论在体能和技能上都相差一截,因此常遭到嘲笑,有时还要扣工分,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无情的精神折磨,使我常常处于一种极度疲惫和惶恐的状态。看着那些一字不识和小学未毕业的人一个个跳出农门,心里头总有一股无名的苦涩。
在老屋里我结婚成家,妻是县城的农村人,她来到这个没电缺水的人家,又是一个极其简陋的老屋,其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我呢,则惆怅仿徨,不知道今后的路在何方?在这种境况下,我仍然没有自暴自弃,经常利用夜里的时间,在如豆的煤油灯下读书思考,有时还用稚嫩的诗句,描写农村生活,记述思想感受。后来把20多首小诗辑成《劳动的诗》,时任共青团靖边县委书记的王亦群看了以后进行详细地指导,对其中的《我和我的柴油机》一诗表示赞赏,可惜的是那个手抄本现在找不到了。老屋成了我修补心灵创伤的福地,成了我避风遮雨的洞天。每天回到老屋,躺在滚烫的土炕上,吃着母亲做的稀饭,一切烦恼和忧伤都在睡梦中悄然逝去。
1972年秋季,我有幸到榆林地区师范学校上学,妻则成为老屋义不容辞的守护人。
我参加工作以后,家庭生活条件有所改善,但老屋还是原来的样子,大的结构没有变动,只是按照农村流行的摆设,请匠人做了两个三堂小青柜,也算是时髦了。我的三个孩子都出生在老屋,他们的童年有奶奶呵护妈妈抚养,也是很快乐的。上世纪80年代初期,有一次我随时任县委书记赵兴国下乡路过老屋,他执意要去我家看看,并叮嘱我要把自己的窝建设好。但是后来随着进城潮的兴起,我也在城郊修建了新房子,老屋也再也没有整饰修葺。
1991年农历正月二十八,我离开了居住40年、妻离开了居住20年的老屋,领着年逾八旬的母亲和三个孩子搬到了县城的新居。那天母亲流泪了,妻也流泪了,我也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只有老屋孤零零地守望着我们渐行渐远的身影。
房子不住人,没有烟火气,就破烂得快。又过了两年,老屋实在难以支撑她衰老的躯体。母亲说把老屋拆了吧,用她的木料在新居盖上三间南方。是的,只有这样,老屋的肢体才能在我们的面前,老屋的血液仍然在我们的心中。现在老屋已经不存在了,只留下了一堆陈年的黄土和在黄土上长出的杂草,但每年我都要回去在老屋的遗址看一看或坐一坐,那些过往的岁月,那些琐碎的记忆,像潮水一样在脑海里涌现,心中有一个永远解不开的情结。老屋承载了我多少欢乐和痛苦,老屋给予了我多少信心和力量。老屋虽然不在了,但在我的记忆中刻下永不磨灭的烙印,每每想起她,就会热血滚滚、思念悠悠。
“白发高堂游子梦,青山老屋故园心”。我离开老屋迁居县城已经30周年了,写下这些文字,算是对老屋的怀念和祭奠吧。
(作者系靖边县国资办原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