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当妹妹苦着脸说她们也要“停课不停学”上网课没手机咋办时,凯南变戏法一样拿出手机递给她,妹妹当时就高兴得跳起来,也不问手机怎么来的,到底还小哩。想到这儿,凯南心里“咯噔”了一下,校长六爷的脸就老在眼前晃。
下午,隔壁葛伯来了,跟凯南他爸说话,凯南过去打招呼。葛伯说,儿子打电话,说你们要上啥网课,叫把宽带密码给你,你在你屋里用,省流量。凯南说,谢谢伯,谢谢我哥。葛伯说,谢啥,宽带闲着也是闲着,没人用人家也不退钱。葛伯没啥爱好,就一样,爱看打篮球。葛伯的儿子就接了宽带,打算过年回来也好好看几场球,不想啥球赛都停了,中国篮球不打了,美国篮球也不打了。儿子年三十回来,初二早上单位就来了紧急通知,让去上班。“都是这瘟疫闹的!”葛伯忧心忡忡地说。没活干、没球看的葛伯看上去一点不像他平日忙得前脚跟不上后脚的样子,闲下来了就常过来串门聊天。凯南招呼过了,就忙自己的,上课,录文章,辅导妹妹,做饭。放寒假时,他和妹妹说好了,只要婆去地里帮人割菜挣钱,厨房里做饭刷锅洗碗就得他们兄妹二人做,绝不能让七十出头的婆从地里回来再去厨房抓锅燎灶。“婆做饭是心疼咱,咱也得心疼婆!”说这些话的时候,凯南认真地看着妹妹,妹妹
一边听,一边使劲点着头。
其实,妹妹越是听话,凯南越是难过。他倒希望妹妹撒个娇耍个赖啥的。妹妹三岁就没了妈,妈的印象都很模糊,更不要说赖在妈怀里撒娇了。
凯南想着,挥了一下手,赶紧忙手里的活儿。校长六爷没说啥时候要,但他得快点完成,老人托的事情能多快就多快,越快越好,就像这场疫情,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
校长六爷的家史有五万多字。录完了,凯南突然觉得,比起校长六爷小时候的日子,自己家的情况并不算最糟,起码有人帮忙,亲戚,邻里,政府,还有市里一个干部专门帮扶他们家。他和妹妹上学,都属于“建档立卡”的学生,有特困补助。正月二十凯南去校长六爷家交稿子的路上,隐隐地体会到了校长六爷让他录入家史的用心。
没想到,算报酬的时候,校长六爷和凯南却起了争执。校长六爷生气了,是真生气。凯南跑回家不久,校长六爷就撵到了家里,顺便还叫来了葛伯作证人。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当着大家的面,对凯南说:你这小伙子,我啥时候说过旧手机就是报酬的话?我说过报酬不高,这点钱高吗?这钱拿你得拿、不拿也得拿!不拿,你袁凯南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你让我从杨村咋走出去?
……
3月31日下午,农历庚子年三月初八,度过了人生中最长的一个寒假,袁凯南背着书包离开了杨村。他要去学校,完成他高中的学业,迎接他人生的第一次真正的考验。凯南相信,九月,或许是十月,他还会背着行囊离开杨村,走向另一个天地。那个更大的天地里,还会有校长六爷、葛伯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袁凯南回过头,站住脚,看着身后已经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