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化旅游 / 文化娱乐 / 正文

疫情下的杨村(之一)

来源:靖边新闻信息网 发布时间:2021-04-07 09:47 作者:袁 方

袁凯南端着碗从爸屋里出来,一进厨房看见婆正弯着腰刷锅,立刻冲过去夺下婆手里的抹布,一边叫着妹妹的名字,妹妹闻声过来。凯南劈头就问妹妹:放假回来时咱咋说的?妹妹委屈地说:“婆硬要自己洗,我……”凯南打断了她:“婆今儿开始给人家收菜了,你没看见?”妹妹吊着脸拿过抹布开始刷锅。婆提着湿手立在一旁,又开始掉眼泪。凯南见了,换了一张脸,笑着对婆说:“婆,我俩都上了学,天天都是你洗锅,没人跟你抢!”婆抹着眼泪又笑了,凯南陪着婆出去的时候,摸了摸正在洗锅妹妹的头发。妹妹长高了,上初三了,不能再高声大气地数说她了。

这一天是庚子年正月初三。乾州一带的风俗,初三这一天走亲戚,走最重要的亲戚,丈人家、舅家,往年的这一天是走亲戚鼎盛的日子,杨村村东的公路上车水马龙,南来的北往的东来的西去的,但今年没有,没车,没人,只有公路寂寞地向前延伸着。不光公路上没车,村东北西平铁路上也没有火车,更北正在修建的西银高铁也没了往日的繁忙,各种机械都静静地躺在路基上。下午,凯南做完物理课的模拟题,顺着乾兴公路走了一会儿,活动活动筋骨。见四围起了暮色,就往回走。到村口了,他突然想到“丈人家”和“舅舅家”有着奇妙的关系,爸爸的丈人家就是孩子的舅舅家。想到这里,他停住脚步,轻轻地笑了,笑自己笨,十八岁了,这个道理才明白。凯南已经有很多年没去过舅舅家了。

路旁的电线杆上有人新贴了东西,很显眼。凯南凑过去,是一则启事,上面写,本人近日修了家史,因年高眼花,想找人录成电子版。有意思的是最后两句:报酬不高,谨慎选择。没有署名,只留着一个电话号码,座机。修家史,现在还用座机,肯定是个老人,而且是个有意思的老人。凯南就用手机拍下了电话号码。

凯南拿的手机牌子很“硬”,“苹果”,但是部旧手机。说旧其实也不很旧。家里西隔壁葛伯他儿子在西安一家媒体当记者,买手机后没多久,“苹果”出了新一代,就把旧的留家里了,说让葛伯用。葛伯用惯了国产机,不会用“苹果”,儿子教了半天,太复杂,葛伯嫌麻烦,不学了,儿子也不教了,俩人差点没吵起来,手机就一直留着。凯南上高中了,葛伯说上娃上高中了没手机不行,就拿过去给凯南他爸。凯南他爸问多少钱,葛伯说你要是说钱我就把手机撂井里了。凯南他爸躺炕上“嘿嘿”笑着就收下了。回来给凯南说,以后有啥事咱就能通话,不用再麻烦你同学了。

那时候凯南他爸还没做手术,大部分时间都在炕上躺着,不像现在还能到街上走走,到地头转转、看看,但也只能到地头转转、看看,“下地干活这辈子都不要想了!”这是西安给凯南他爸做手术那个医生说的。婆听了当时就软在地上,说:这日后可咋办呀?凯南抱起婆说:婆,咱朝好处想,我爸起码能走了。再说,不是还有我么。刚上初一的妹妹也抱着婆说,婆,婆,还有我哩。婆抱着孙子孙女,哭着说:我两个苦命的娃呀!

袁凯南命苦!一家子都命苦!爸妈结婚,生了一儿一女,活神仙。但妹妹三岁那一年,爸病了,小病,但爸粗心,药吃多了,医生叮嘱一天吃一片,他听成了一天吃十片,吃了两个月,腰疼得动弹不了,一动疼得一头汗。一检查,股骨头坏死。要手术,手术费得十几万,他爸连连摇头,拉回到杨村躺在炕上长吁短叹。过了几个月,他妈跑了。跑哪里了,谁都不知道,舅舅家也不知道。不到十六岁的凯南要退学,婆说:学不能退,只要婆还能动弹,学不能退,你两个都不能退。守了半辈子寡的婆这时显得异常坚强。她看了看孙子孙女,说:上学的事只能靠你俩自己!凯南和妹妹都记着这句话:靠自己!靠着自己,凯南和妹妹的成绩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好。考高中时,省城西安和咸阳都有学校要凯南去,说费用全免,还有奖学金。凯南思来想去,去了乾州城承诺同样条件的县一中,离家近,有空就能回来,帮婆种地做饭,给爸擦洗身子,给妹妹补习功课。因为这些,凯南成了“邻家的孩子”,杨村上学的娃没少挨打,一边挨打一边听着“看看人家凯南”。凯南听说了,笑笑,心里说: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父母宠着的神兽,我不是。我只能靠自己,啥事都只能靠自己!

到了初四,吃完早饭,凯南拨通了电线杆上那部座机。说了两句,凯南不禁笑了:咋就没有想是校长六爷呢?六爷姓袁,退休前当了多年校长,辈分高,村人多叫他“校长六爷”。六爷退休后一直住杨村,没去城里住,村子有啥解不开的疙瘩了,像兄弟打架、妯娌闹仗、邻里矛盾、财产纠纷啥的,校长六爷出面了还解决不了的,就只有上法庭打官司了,不过十几年了杨村人还没人打过官司。凯南他爸病了他妈跑了,村里人都说这屋里天塌了,校长六爷来过两次,婆紧锁的眉头就绽开了些,炕上躺着的爸也有了笑声。所以,听到是校长六爷的事,凯南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村西头。校长六爷问了上学的事,凯南说就是不知道啥时候开学,熬煎得很。校长六爷说只能等着看了。凯南问起录家史的事,校长六爷拿出很厚的几沓稿纸,说这么厚。凯南翻开一看,字大行稀,六爷自己写的。凯南就问啥时候要。六爷说先不说我啥时候要,我问你用啥录。凯南说用手机录,完了导到电脑上,再编辑校对。六爷说好。说完就拉开抽屉,里面三四部旧手机。六爷一女二男,都考上了大学,孙子外孙好几个,都成年了,逢年过节回来了,看得村人眼热。六爷对凯南说:这些败家子,明明还能用就要更新换代,撂我这儿我不用。你挑一个用,省得我卖给收破烂的心疼。


(作者系咸阳师范学院文学院院长)

网络编辑:王 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