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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树村(之二)

来源:靖边新闻信息网 发布时间:2025-11-14 13:42 作者:霍竹山

赵二树的羊群年年壮大,由几十只发展到上百只。这些年,赵二树最会做的活,也就是拦羊。在他的一声喊叫里,头羊乖乖地折了回来。否则拦羊铲上一个土圪蛋,会凶狠又准确地砸向头羊的脑门——这也是赵二树这些年来练就的一门绝技。大家都知道,羊也是赵二树的命根子。为了这群羊,赵二树逢年过节连给他父亲烧纸都应付。距离坟地几里远,他就跪在地上,画一个圆圈儿,点着纸钱,念叨着:“大啊,你知道我要去放羊,这钱你就辛苦一趟,自己来寻吧——大啊,寻钱来!”后来,赵大树嫌赵二树丢人,一到清明及父亲的祭日烧纸,就去赵二树家里找来纸钱,捎带着替他烧了。赵母听到了还笑,说:“赵二树精着哩,知道活人比死人当紧!”

赵二树的羊群过来,山坡上一团白云滚滚而过。四处散开,嘴啃蹄刨,山坡原来飘着的那一片绿云,便被驱赶而去。几只馋嘴的山羊,更是连柠条、胡枝子也不放过,一顿啃咬后,接着是一阵黄尘弥漫开来。关键是赵二树清楚哪一座山上草长起来了,关键是赵二树心里有一个算盘,一座山一座山都在他的算盘里装着。他赶着羊群一座山一座山地扫荡,一座山一座山的驱赶着可怜的绿云朵……

因此,封山禁牧几年了,大树村的山照样是光秃的山,沟还是一眼能看到沟掌里的沟。除了拉了铁丝网退耕还林的山坡,再就是赵大树的山绿起来了,一棵棵苹果树像一片片绿云,萦绕着一座山的夏天。

大树村偏远啊,山大沟深,交通不便。从县城到大树村,北京吉普要走上一天。从时间上算,比到省城或者北京还要远,县里干部就没人来过。大树乡的干部,提起大树村也都头疼。但像发配一样,新提拔来大树乡的副乡长,以及要提拔的乡干部,也就是乡上副科级后备干部,必须下到大树村,到大树村锻炼。

三十年前,我就是如此来到大树村的。

我清楚这是多少年来大树乡的规矩,我就是想改变也改变不了——谁让我到大树乡当副乡长来了!三十年媳妇熬成婆,我前面的那位副乡长,像被解放了似的高兴,他只是没好意思说:“轮到你受罪了!”

那天,我跟乡上后备干部沈建荣,走了几十里山路,黑夜才到了大树村。吃过晚饭,我就累得躺在炕上,准备睡觉。村支书老高却拿来两瓶自己酿的糜子酒,要给我接风。一阵叫声从山上传来,老高说:“是狐狸——这几年狐狸多了!”老高当大树村支部书记二十多年了,比我那时的年龄还多。老高也是有名的和事佬,树叶落下来怕砸着头,乡亲们面前不高言,什么事情都不住声地一个个的“好”。

当时,乡干部的工作,他们总结了八字:催粮、要款、刮宫、引产。大树村有村霸杨玉峰当主任,这些自然都不在话下,没有哪样完成不了。

我在大树村一待六年,原因是再没新提拔来的副乡长,沈建荣也六年没被提拔,只能跟我在大树村一趟一趟地下乡。我在大树村全部的工作,也就那八字。但我认识了赵大树、赵二树和老高他们。

大树村就这样成了我写作的一个素材。我离开后,又多次去过。当然,大树村的一件件大事情,我都了解。从最早大树村的退耕还林、封山禁牧开始,到农业税免,到大树村的电通、路通、水通,再到紧箍咒一样计划生育淡出人们的视野,到现在大树村要实现的小康。

这里,我还是从退耕还林,封山禁牧说起。

在我调离大树乡后,沈建荣好不容易熬到了副乡长,可属于就地提拔,还得在大树村包村。沈建荣说他就是大树村的命,只得认了,也就稀里糊涂地当着副乡长,稀里糊涂地一次次在大树村下乡。

但屋漏偏逢连阴雨,沈建荣的太平日子没过多久,就被免职了。原因就是赵二树的那一群羊惹的。新任县委李书记下乡,第一站就是最偏远的大树乡大树村。新官上任,看着一座座光秃秃的山,李书记不解,问乡长封山禁牧都几年了,大树村咋还这个样子?乡长装着明白卖糊涂,说大树村这几年干旱,草没长起来!就在这时,赵二树的羊群出现在山坡上。李书记生气了,指着羊群问乡长:“这就是你说的干旱吧?”沈建荣的副乡长就这样被罢免了。

沈建荣十多年熬了个副乡长,那时杀赵二树的心都有了。好在县委李书记许诺,甚时候大树村山绿了,甚时候恢复沈建荣的副乡长。不为副乡长,只为一口气,沈建荣先找赵大树,说明要以乡政府的名义到法庭起诉赵二树的事,又跟赵大树到赵二树家。沈建荣问赵二树:“二老赵,你跟我有仇?”赵二树说:“我跟你有甚仇!”沈建荣说:“既然咱俩没仇,话就好说了!”赵大树和赵二树的母亲也从后窑里过来听。沈建荣拿出一叠照片递给赵二树:“你看是不是假的?”赵大树跟老娘也拿起来看,都是赵二树在山上放羊的相片。赵二树两眼瞪得像牛卵子,问:“谁照的?”沈建荣说:“我照的,是不是我照错了——不是你?”赵二树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下了被太阳晒黑的脑袋。

真是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相片上,羊群前头还有星星点点的绿色,可赵二树的羊群过去后,那些绿色像是蝗虫啃食过似的,一片荒芜。赵二树有时在羊群前,有时在羊群后,一把铁锨一样大的拦羊铲闪着亮光,也像是在示威,谁敢挡我!同样的山坡,草刚绿起来了,赵二树的羊群又像蝗虫似的来了……

——大老赵、二老赵是我在大树村包村时,对赵大树和赵二树的称呼。那会,我们还年轻,赵大树、赵二树都要奔五十了。不能直呼其名,为了区别“老赵”,就大老赵、二老赵的叫开了。

(作者系榆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网络编辑:王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