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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榆树

来源:靖边新闻信息网 发布时间:2025-10-15 08:15 作者:陈国胜

大榆树死了!树干白花花裸露着,枝丫屈曲盘旋低垂着,满树没有一点绿,树下散落着树皮和枯枝。

我心中十分震惊、悲伤、落魄。

它怎么能死呢?

我、我的兄弟姐妹、我的小伙伴,都是在大榆树下长大的。

大榆树浸润着我们童年的快乐、包含着我们童年的忧伤、种植了我们童年的无限梦想、牵引着我们无穷无尽的记忆。

如今,它死了!

我惊呆了。看着它。

它还坚强地站立着。树干光溜溜的,树皮一片片脱落在地上;躯干白花花扭曲着,最粗的地方还有几道拇指宽的裂缝;树冠的枝丫崎岖盘旋,没有一丝绿,有的有气无力地低垂着,有的还不屈不挠地高昂着。

但是,它确实死了。我无言地围着它转了一圈,看它的主干、支杆、枝丫,直至每一根枝条。给它照了多个侧面的相片,对它低下头,默默怀念。

大榆树,是爷爷打窑洞那年长出来的,位于新院子西侧,并非人工种植,属于自然生长的,当年还是小榆树,比我的大伯父还大三岁。新地方长出榆树,预示未来家庭兴旺,好兆头。院子落成,爷爷把家从土家窑搬到前洼这里,榆树就长在前洼西坡。它伴随着大伯、父亲以及姑姑长大,待我们弟兄们陆续出生,小榆树已经长成大榆树了,我能记事起,大榆树早已高大挺拔,它有一根主干,在一人高处分叉,枝干伸展,枝干又分枝干,向上、向四面扩展,冠若伞盖,遮天蔽日。主干日渐变粗。每到夏天,它都会撒下大团浓阴,引人们在树下乘凉。

大榆树挺立在前洼陈家大院西坡,看到大榆树就看到陈家大院,看到大榆树也就看到我们村子。所以,大榆树不仅是陈家地标,也是我们村子地标。全村人都叫它“前洼陈家大榆树”

春天到了,榆钱成串成串缀满树枝。哥哥们爬上大树,摘榆钱吃。我们几个小的伸着脖子向树上张望,等着哥哥扔下几串,我们从地上捡着吃。六弟有时也试图爬上树干,最小的七弟也上树,但总够不到浓的大的榆钱,我是弟兄中最胆小的一个,从来不敢上树,只能等着哥哥施舍。

春天是大榆树最热闹的时候,哥哥们、村里的大孩子,经常集中在大榆树下,除了吃榆钱,打秋千也是特别令我们眼馋的事。三哥或四哥选择较高较粗树杈绑好两根绳子,吊一块木板,就做好一个秋千,然后看他们站在木板上,地上一个人用力一推,木板就荡起来了。有的自己在木板上伸缩用力。有的同伴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推,身体在空中飘来荡去,越荡越高,越荡越高,简直比树冠都高了,看到我们心惊胆战。六弟有时也会上去一试,我是从来不敢的。我在树下想的问题是:这个游戏为什么叫做“打秋千”?

夏天,三哥、四哥到外地上学去了,大哥在生产队劳动,二哥去外地修国防公路,我和六弟、七弟还有妹妹在村子里上小学,午休起来后就跟奶奶在大榆树下乘凉,听奶奶讲故事。奶奶是讲不出什么故事的,最多的情况是,一股圈风刮过来了,奶奶说小的叫“鬼圈风”大的叫旱霸,起了圈风说明近期不会下雨,庄稼要受旱,我们也要忍受毒日暴晒。旱霸类似于龙卷风,转圈过来,把碎枝残叶卷上半空,有时能把小动物卷上去。看着旱霸转着圈远去,我们有的躲有的追,擦着脸上的汗,再看偶尔有云团在头顶慢卷慢舒,想到还有很多天不会下雨,多热啊!有人就想那村头的学校今天下午还要不要去了。我是风雨无阻去学校的一个。

有时,午后天空出现一块黑云,看上去就在大榆树上方,黑云越积越多,越积越浓,地上不再刮鬼圈风或旱霸,而是刮起大风,吹得大榆树枝叶摇动,树冠点头,我们和奶奶在大榆树下围成一团,奶奶说要响雷了,话音未落,一道闪电撕开云团,“咔嚓”一个炸雷滚过树顶,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赶紧往家里跑,奶奶在后面扭着小脚追,我们跑到门口回头看奶奶扭着身体在雨中奔跑,我们一个个哈哈大笑。

秋天,一场秋雨一场凉,天气日渐转冷,大榆树叶子由绿变黄,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几天以后,树叶会铺上厚厚一层,队里的放羊倌赶着羊群从大榆树下经过,山羊、绵羊非常欢快的吃着树叶,发出一片“沙沙”声,每只羊抖动的嘴唇和咀嚼叶子的声音看得我们都流口水。

中秋节的晚上,月亮从树梢升起,树下洒下大团浓阴,大伯家和我们家把家里的吃饭桌子摆在大榆树下,再在饭桌东摆一个祭月台,两家饭桌都摆满月饼、苹果、葡萄。爷爷奶奶自由选择参加哪一家。有时大伯家几个孩子都回来过八月十五,那可最热闹。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再加六弟,坐满一大桌,欢声笑语、吵吵闹闹。我们这边相对冷清,在外地工作的爸爸有时也会回来,但次数很少。月亮升到树冠正上方,拜月仪式就开始,大伯家由大妈主持,我们家妈妈主持。大妈和妈妈把最大的月饼和最好的水果装在一个盘里,双膝跪地,对月祭拜,祭拜完毕将盘子放置祭月台上,让月宫娘娘享用,然后回到桌前,两家人开始吃月饼、吃水果,我和弟弟妹妹会跑过大伯家桌子,大伯家六弟也常常来到我们这边。爷爷奶奶不经热闹,在我们欢天喜地中回家去了。我们吃月饼、吃水果,说笑打骂久久不散。不知不觉,月亮从树冠西边滑落下去,大榆树高大的树影倒映在稀疏的星空里。农民辛苦一年也就逐渐来到年关。农村的生活就是这样年复一年。

冬天的大榆树比较寂寞,树叶早已落尽,树枝伸展着,唯一的热闹是枝丫高处的喜鹊窝特别显眼,部分年份会有两个喜鹊窝。每天早晨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休。有时早早飞在我们院子墙头,点头翘尾“嘎嘎”大叫一气,奶奶走出门笑着说:好,好,早报亲人晚报喜,今天来亲人也。中午,姑姑一家人真从大榆树下走来了。

大榆树一年四季陪伴着我们,我们也离不开大榆树。出了门要回家,只要看到大榆树,就等于看到家了。村里人从远方回来,第一眼看到的也是前洼陈家大榆树。

以后数年,我们陈家人陆续外出求学、工作、成家,一个一个离开家乡。爷爷奶奶逝世后,坚守老家的大妈、大伯、大哥先后离世,陈家院落居然没有人住了。大榆树成为远在他乡陈家人梦中的景。甚而至于,每一个离开家乡的人,都把前洼陈家大榆树作为怀念家乡的梦魂!

如今,大榆树居然死了。叫我如何不伤悲!

(作者系靖边县教研室原主任)

网络编辑:王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