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崇达的《草民》一书中,有一位叫曹操的人,总是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总是放着一个观音像,每天从镇上走过,总是笑眯眯的逢人便问:“今天好吗?”“观音说过几天就会好的”。
这两句问候是很少连在一起说的。而是在第一句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之后,才给上了第二句,这两句话温暖了很多人,也鼓舞了很多人。
曹操走了,据说成了神仙。
马国堂和我是同乡,马国堂在靖边县城讨饭之前,是在邻村儿的十里八乡讨吃的。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马国堂就如雷贯耳,他以讨吃人的身份出现,但是他在乡间依然是一个正义和善良的化身。
我们上学的时候都是用铅笔写字、写作业。直到三年级之后,爷爷给我买了第一支笔。拿到笔的第一天,爷爷就郑重其事的告诉我,一支笔多么的来之不易;一支笔多么的珍贵;一支笔对一个人有多大的影响。当然爷爷是农民,不懂“一支笔”在一些场合上的真正意义,他可以根据职位不同而荣华富贵,也可以给一个人画个圈圈,任你多么努力和付出,都逃不过那只笔所画的圈。但是爷爷语重心长的告诉我,咱们家世代的贫下中农,祖宗几代双手都画不出一个“八”字,以后你一定要用好这支笔。在古老的旧中国,识字人叫秀才,能写大字、写毛笔字的人就是大秀才。逢年过节,穷人家叫不起秀才。写对联儿就用锅底的黑制成墨,用碗底的圆圈儿,在红字上盖几个圈儿,寓意圆圆满满。
钢笔之于那个时代的农村,也是一件极其稀奇的文具。一个学校只有老师才有两支笔,一支蓝色的,一支红色的。用于批改我们的作业。对于学生有至高无上的评判,无论对错。邻居的婶子出生于书香门第,嫁妆上写了“英雄牌钢笔一支”。在村里村外美誉了好些日子,爷爷讲起马国堂,听说就是因为丢了一支笔,后来就疯了,还有传闻是户家的嫂子拿走了笔,本想开个玩笑。爷爷得出的结论是一支钢笔有多么珍贵,一定要爱惜,不能丢了。他极为遗憾地说,要是不丢那支笔,马国堂就是一个大秀才,仿佛他赠给了我一支神笔,可以助我成为秀才一样,对我寄予厚望,想让我会写大字,成为秀才,可我至今都没有实现这个梦想。后来语文儿课本中还真的有“神笔马良”这篇课文,或许马国堂丢的就真的是那样一支神笔,要风得风,要雨的雨。我们的村支书总是穿一件中山装,中山装左边有一个口袋儿,一支银光闪闪的英雄笔,总是在口袋儿上。我第一次看见他使用笔的时候,是他给我们家批了五块钱的救济款。只见他拿出钢笔,对着钢笔尖吐了几下口水,又挥动着右手甩了几下,赫然写下了“准支”两个字,果然,年底的时候,爷爷的口袋儿里多了五块钱。
马国堂经常出没在我们村的附近,他总是对着天空念念有词,走走停停,然后用他那个木卜郎在天空比画的什么,他以天空为纸,木卜朗为笔,写下了人间的几多辛酸和疾苦,也写下了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的誓言。他有时候会出现在学校门口,依然这样念念有词,老师总是对我们说:“就连马国堂,一个讨吃的人,都时刻不忘学习和背诵,”他是那么刻苦。马国堂显然树立了一个勤奋学习的榜样,告诫人们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如果有学生逃课或者是大吵大闹的时候,马国堂就会出现在学校教室门口。顿时,教室里一片安静。
村里有个孩子叫明生,极其调皮,总是在走路的时候就把路边的庄稼拔了扔在地上。至于偷瓜扭枣儿的事,那是家常便饭。有一次他刚把还没有成熟的向日葵搬在手上,就看见了马国堂手持木卜郎而来,从此明生改邪归正。
马国堂要饭,很少有空的时候,十里八村儿的人只要有饭,遇到饭就必须给他吃点儿,他吃完饭就会离开这家人,再过好久才来。盗亦有道啊!而他走过的村里,在很长一段儿时间都会平安无事。因为连小偷儿都害怕遇见马国堂,更害怕他手中的木卜郎。邻居的大人们吓唬不听话的孩子就会说,“停停的,你看,马国堂来了。”
我见过几次马国堂,而我真正理解他,是我初中毕业的那年,我披了一件马国堂同款的皮袄,硬是在没有路的山坡上踏出了一条路。而每天清晨起来苦读和背诵的我形象接近他,一度时期,邻居们都以为他来了。
后来听说他进城了,听说他做了丐帮的帮主,依然指指点点;再后来听说他走了,而村里的人却深深的为他遗憾。马国堂变成了鬼,曹操变成了神仙,而我包括活在当下的很多很多人却什么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