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就上学了,七岁上了村小一年级。
那时,图书是十分奇缺的,我们除了课本以外,几乎一无所有,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课外书籍,除了课本,我们看不到任何其他书。
五年级时,爸爸给我拿回来两本“花花书”(后来知道那叫“小人书”),一本是《红色娘子军》(还是彩色的),一本是《白毛女》。突然看到这样的课外书,我几乎高兴得忘乎所以了,整天把书捧在手上,走路在看,睡觉也在看,甚至吃饭也把它放在大腿上看,真是爱不释手。
就这样,这两本花花书伴随了我很长时间,里面的内容早就能背下来了,我在同学们面前非常骄傲,每天一到学校,同学们就围在我周围,有的撺掇我讲花花书里的故事,有的轻轻抚摸着花花书的封面,有的则讨论两本书的色彩,也有的骄傲得说着他如何如何在什么地方看过“白毛女”或听过白毛仙姑的故事。唯有此时,我脸上泛着无比自豪的微笑,一边纠正着他们的讨论,一边讲述书中的内容——尽管这样的讲述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就在那个时候,我成了学校名副其实的故事大王,对课文的理解也比其他同学高明了许多。我不仅能讲故事,能理解课文,而且连朗读能力也明显高于其他同学。
我看花花书上了瘾,多次要爸爸再给我买一些。可是,爸爸一直没有答应我,一来是爸爸在外地工作,一年才能回一两次家,赶不上我的阅读要求。二来那时钱少,买花花书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那时钱有多少?我无法记清了。我只记得在地上捡到一分钱的惊喜大大超过现在孩子们在微信红包里抢到一分钱。那时围绕在我们耳边的歌曲就是“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然而,我的家由于有爸爸工作,毕竟要有钱一些,我身上总能有一毛两毛钱,再加上偶尔捡到一分钱(我们农村孩子捡到钱没条件交给警察叔叔,归自己腰包了),还是可以买一些东西的。
我那时总是想着买书看,尤其是花花书,不仅故事好看,还有图。可是,总也没地方买,我们根本不可能到县城去。
我那时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外婆家——那也是我的乐园。外婆家在吴起县长城公社二道坝大队托尔巷,距离我们家有二十多里地,中间经过几座大山,还有一个大沟。去外婆家要路过长城公社,那地方叫孙崾岘,我们那里人把它叫崾岘上。去那里就叫到崾岘上,在我们眼里也算大地方了。
在我的记忆中,我每次去外婆家都是姨姨或舅舅背着。小时候,我的身体非常弱,在同龄孩子里,我体力最小,走路慢;胆子也小,总是怕狗。去外婆家,路过的村子几乎都有狗。虽然外婆家充满了欢乐,但是路上也布满了恐怖,那一个个村子就像一道道难以逾越的门槛,狗的每一声吠叫都令我心惊胆战。
但是,有一次,我在随舅舅去外婆家时,偶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惊喜——崾岘上的商店里居然有花花书!这个发现犹如天外发现了欢乐星星,太吸引我了!从此以后,我做梦都在崾岘上买花花书!
那年,我已经过了十岁,已经是五年级学生,不久就要上初中了!已经不是让舅舅背着走路的年龄了,舅舅也没时间经常带我去外婆家。妈妈在生产队劳动,更没时间带我去外婆家。我的买花花书的梦只有靠自己去实现了。
虽然我还是怕狗,但是,买花花书的魔力远远大于对狗的恐惧。况且,我也算小小男子汉了,不能再怕狗了。我决定单独到崾岘上去,买花花书去!
那一天,我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我终于一个人踏上了去崾岘上的路!没有了舅舅和姨姨的腰腿,我独自行走。我要走过一个个村庄,也许村子里会冲出一条恶狗;也许,说不定哪道山坡会隐藏无名的危险。但是,所有的惧怕都抵不住花花书的诱惑,走在路上,我脑子里总是充满商店柜台里的各种花花书的图像,那些书比任何魔方都有吸引力,它一直吸引着我大胆地前进,前进!什么恶狗、危险统统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一到商店,我一下子就扑到花花书的柜台上了!
那一天,我买到一本《车轮滚滚》,我甚至忘了去外婆家,一口气返回家里,抓起花花书如饥似渴看了起来!
以后每个星期天我都去崾岘上,有时有小伙伴相随,有时就我一个人去,每一次都能买回我喜爱的花花书。
我有一个小箱子,专门放花书,半年下来,箱子里已经有很多花花书了,有《车轮滚滚》、《南征北战》、《智取华山》、《鲁迅在广州》、《青松岭》、《红色娘子军》、《决裂》、《扎果打虎》、《海岛之子》、《渡江侦察记》、《红雨》、《奇袭白虎团》、《七星剑》等等。
我在班上办了一个图书角,我把花书供全班同学看。我还办了一个故事会,把书中故事讲给全体同学听。
那段时间,我在学校的影响力简直超过了老师,每天都有一大帮同学围着我听故事、看花书。小学临近毕业时,我在我们学校语文学的最好、故事讲的最好、课文朗读的最好,还有许多最好,我以十分优异的成绩上了初中。
上了初中,我逐渐脱离了花花书,看书又上了一个档次——有一次,爸爸给我带回来两本很厚的书,一本叫《敌后武工队》,一本叫《吕梁英雄传》。虽然没有了花书的花,而且很厚,但是,当我看了一下《敌后武工队》,一下子被书中的故事和人物吸引住了。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小说,第一次接触比花书更有意思的书籍,从此又一次一发而不可收拾——如饥似渴地看起了小说。
由于爸爸在外地工作,家里就我和妈妈两个大人(弟弟妹妹还小),每天晚上的煤油灯下,我就给妈妈读《吕梁英雄传》中的段落,妈妈听得聚精会神,不仅缓解了她劳动的疲劳,也大大缓解了她的孤独和寂寞。以后我通过各种渠道获得各种小说,有的是从中山涧中学借来的,有的是到县城买来的,有的是爸爸托人稍回来的。我看小说几乎要入迷了,开始一天看100页左右,后来一天可看300页,一本四五百页的大部头小说我两三天就看完了。
不论是花花书还是小说,在我以后的人生经历中都发生了重要作用。高中时,我的语文成绩一直很好,1981年的高考,语文题中出现了许多我读过的内容。那年我们经历了两次高考,第二次考试中,我的许多科成绩都有降低,唯有语文成绩不将反升,我因此于那年以较好成绩考入绥德师范学校,从此走上教育人生。这其中花花书和小说的阅读起到了非常巨大的作用。
参加工作后,我开始准备从事数学教学工作,后来不知不觉教了语文。1985年参加专科自学考试,选学的是汉语言文学,1988年,脱产进修,选的也是中文。在陕西教育学院学习期间,我几乎读完了中外所有名家的文学作品。在后来的教学中,我的语文教学对学生产生了巨大影响,可以说,一切影响都是课外阅读的作用。教《蜀道难》,我就搞一个李白讲座,遇到《林黛玉进贾府》我就搞一个《红楼梦》讲座,记得仅《红楼梦》中笑的描写就进行了一节课,学生终生难忘。我甚至还给学生搞了一个军事知识讲座——有一段时间我喜欢军事书籍,订着《舰船知识》杂志。
在我的影响下,学生对语文课有着特殊的偏好。有的影响了学生一生。学生只要当了老师的,大部分从事语文教学工作。
哦,我那遥远的过去,那遥远的花花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