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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老井

来源:榆林日报 发布时间:2015-11-23 15:24 作者:马亚峰

离开家乡已经三十多个年头了。虽说每年清明都要回去祭祖,但每逢夜深人静或闲暇孤独时,总会泛起缕缕怀乡情思。想起故园如火柴盒一般的房屋,想起农家小院里的瓜、桃、李、枣,想起家家户户的狗吠声……特别是村中央的那眼老井。

孩提时候的我,和大多数乡下孩子一样,一到夏天便扔掉鞋子,赤着双脚,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模仿电影里的英雄将柳条挽成一个圆圈,戴在头上,身背背篓或手提柳筐,或爬山上坬,或去田间地头给牲畜拔草。筐篓拔满后,个个满头大汗,口也干渴得要命,便拎上“劳动成果”,飞快地跑向村头的老井台。撅起屁股一头伸进刚刚出井的水桶里,如驴饮一般咕咚咕咚喝个够。那清凉甘甜的井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留在我的舌尖上。

老井在村子的中央,井台高一尺,井深两丈左右,全用青砖砌就。井的年份已经很长了,具体建造年代已无从考证。听村里九老爷讲,他的爷爷就是吃这口井里的水长大的。井水很旺,水质特好,用它蒸饭或熬小米粥,分外香甜,特别是用它做豆腐,白亮而爽滑,煞是好吃。老井在过往的岁月里,是村人的生命之泉,谁家也离不开。每天清晨,在小鸟叽叽声里,井台上开始了一天的喧闹。家家户户都来打水,铁桶声、木桶声、瓦罐碰撞井台的叮当声,组成了一首生活的奏鸣曲。男女老少,人来人往,有笑骂的,有抬杠的,有唱信天游的;水打上后,有挑的,有抬的,有提的。早饭后,老井旁又成了婆姨女子们的世界。有说的,有笑的,有学说婆婆不是的,有夸小叔子好人缘的,洗洗涮涮,家长里短。井台成了人们交流思想、沟通感情、传递信息的场所。听风水先生说,小村的福气全在这口井上,“井位占在龙眼上,功名挂在皇榜上”。

说来也怪,旧社会,这个小村里识文断字的人就不少。上世纪三十年代,还出过两个大学生,他们是我的六老爷和七老爷。一个毕业于陕西城固师范大学(今西北大学前身),一个毕业于金陵大学。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以后,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孩子考上大学,真的应了风水先生那句“功名挂在皇榜上”的话。

村子的山不高,但灵气十足。东面的十里长山,脉象似龙,卧在芦河西岸,人称“盘龙山”;北面的园峁山像桂林城里的独秀峰一般,无依无靠,孤独地立于平坦的长涧里,高而浑圆,似一颗龙珠;南边的三座山,则形势峻异,如画屏置放,山下是著名的葛塘墓区,墓区成片,三彩瓦很多,靖边县志上记载说墓是唐代墓葬。更有西边的“鱼山”(村人又称马鞍梁),摇头摆尾,活像一条游来的黄河大鲤鱼。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小村虽小,但灵气得透彻。每当有远方的客人来转,或知书断字的先生来访。村里人都喜欢把他们领到周边去走走。往往先上园峁山。上到山上,小村一览无余,绿树环抱,层次分明,村子虽小,但机敏的人一眼就看出它的气魄。

小村的老井还有井边的那棵毛头柳树是村里的风景画。当小鸟儿叽叽喳喳,把春天衔给树梢,树梢伸了伸懒腰,把柔长的枝条伸向井边,小村便着上了它的新装。井水嬉着打水的木桶,赶着趟儿,把甘甜和幸福分享给几十户人家。碎脑娃娃从毛头柳树上扯下枝条,做成柳笛(当地叫“迷迷”),吱吱哇哇在老井边吹得头涨脸红。接着所有的树儿草儿挺直了腰,夏天便在小村涂上了阴凉。

老井连着寨子,是小村的天然公园,是小村的故事和童话。光着屁股嬉闹的玩童,柳树下面来乘凉拉话的男人、女人、老汉、老婆以及水槽上饮水的马、牛、羊,都是这故事和童话的主人。

井边,听一听王二爷的吹牛,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比如他说自己年轻当兵的时候,曾坐过飞机。至于飞机是什么样,三十多年前,村民大多没见过,只能由他想象着说。他会很激动地比划:“飞机嘛,那可大了,用头号铁丝做的,铁丝上再绷一层牛皮浑通,它就飞上天了。记得彭总带我们第二次北上打榆林时,我就和首长们坐飞机去的。当时我是警卫员。最后降落在城西的元大滩。落的时候很猛,屁股跌在沙滩上很疼……”

要是王二爷在县城工作的儿子恰好此时在场,便会不断地咳嗽,当咳了还不能制止父亲玄谎,儿子就会说老子:“大,行兰,你怕记错了。”随后便会引来众人的一阵欢快的笑声……

村里因了这口老井,便有了生机,便显得年轻而俊秀。因为四周的山,因为老井的水,更因为勤劳的村民,山村便有了山的气魄,山的胸怀,山的力量;便有了水的温柔,水的爱恋,水的情感。

如今,新农村建设搞得热火朝天,家家户户都住上了新瓦房、安上了自来水,老井基本派不上用场了。

乙未年的六月份,我又回到了村里。听说老井将要废了,有人提出要填了它,我的心情失落了许多。

在暮色里,我慢慢地走向村中央、走向老井。远远望去,老柳树还在,树心已空,十几根脑椽柳还活着。井台还在,周边已经长满了野草和蓬蒿,看不到儿时的热闹,听不见昔日的人声。那交响着铁桶、木桶、瓦罐的器皿声已经飘向了遥远的时空……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我忽然感到,该劝说村人,这老井应该长期保留下去。因为它留下的不仅是历史与文化,还有无限的怀念与爱恋。

哦,家乡的老井!

网络编辑:张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