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过去干旱少雨,靠天吃饭,每到五黄六月,正是庄稼生长旺盛需要雨水的时候,可老天像有意与人们作对,偏偏是“赤日炎炎是火烧,野田禾谷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农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抬篓子祈雨,或领牲许愿。一旦老天开眼,下场饱墒雨,农民们便收钱、收粮,请小戏班子演戏还愿。
当时,我所在的家乡邻近中山涧、三岔渠乡一带,有徐五的眉胡戏班子和杨满满的皮影戏班子应请出演。眉胡戏班连乐队也就是十几二十人,演员全是男的,演出的剧目主要有《闹书馆》、《张连卖布》、《两亲家对嘴》等十来个剧目。但眉胡戏的唱腔却很复杂,据说有“九腔十八调”, 主要有岗调、金纽丝,银纽丝、劳子、劳子一串铃、五更和慢五更等,听起来不显单调,很动听。这些小戏中对我印象最深的是《张连卖布》。戏里的主角张连是个不务正业的赌博汉,一出台便萎靡不振,呵欠连声,惹人发笑。他将自已的妻子辛辛苦苦,夜以继日织来的布匹输掉不算,还将家里仅有的大犍牛,大叫驴,甚至连看家守户的大黑狗,捉老鼠护藏的大狸猫也给卖掉还了赌博债。就这样,还自吹自擂地说大话使小气:“宁条梁开油坊,双梁双榨;沙坡店开当铺,咱是东家”。 真是恬不知耻,让人发笑。当妻子气的质问钱的去向时,他又所问非所答地极力进行狡辩:
“你把咱大犍牛卖钱做啥?”
“我嫌它光吃糜草,不长上牙!”
“你把咱大叫驴卖钱做啥?”
“我嫌它五黄六月吱哩吱哇!”
“你把咱大黑狗卖钱做啥?”
“我嫌它光咬大人,不咬娃娃!”
“你把咱大狸猫卖钱做啥?”
“我嫌它吃老鼠,不吃尾已!”
妻子听了这个赌棍强辞夺理的辩解后,气得浑身发抖,而他却满不在乎地说道:。“娃他妈你坐下,时运来了咱再冒碰它!”看来这个赌徒非但不痛改前非,还在想入非非地,准备瞅准机会再赌一把。
妻子气的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找了棵弯腰树上吊自尽。所幸的是被邻居王干妈即早发现,解救了下来。对此,王干妈非常气愤,把张连找来严加指责,批评教育。张连见妻子有了救,又耍起了赖,跪在王干妈面前,不着边际地赌声发咒起来:“我张连再不改,睡在棉花包上叫绵死”;“我张连再不改,吃绵杏叫噎死”;“我张连再不改,十冬腊月叫龙抓!”王干妈一听肺都气炸了,一把抓住张连的脑毛盖说:“你再不改,我就弄死你!”恰在这时,天上响了一声炸雷,张连吓得浑身发抖,摸着头上王干妈的手说:“这是龙的爪子,还是您的爪子?”王干妈说;。“你听这炸雷是冲你来的,赌博再不改,是要遭雷劈的!”
张连这时磕头如捣蒜,连连说:“我改,我改,再不改,愿遭龙抓雷劈!”。
这出小戏既引人发笑,又很有教育意义,使人至今难忘。
杨满满的皮影戏,来自于流行在今甘肃庆阳一带陇东碗碗腔剧种,它粗犷中有婉转,高亢中有低沉,不像陕西碗碗腔那样细腻缠绵。陇东碗碗腔的特点是,每一个场景和每一个人物出现都有一段道白,然后才开唱。如《罗通扫北》开场便是皇门官宣道:“天上金鸡叫,地下海水潮,天子登金殿,文武立两边,有事出班奏曰,无事卷帘散朝!”
皇帝曰:“嗨、嗨慢着,今有北国打来梅花战表,要寡人的江山,该是和来,该是战?”
罗通出班奏曰:“启奏我主,常言说得好‘水来土掩,兵来将当’,那有不战就和之理!”
“那哪家卿家领兵挂帅出征,替朕分忧?”皇帝问曰:
“为臣不才,愿领兵出征。”罗通答曰。
。
……
观音菩萨出场道白:
云头高来,云头低,
云头一摆十万里。
坐在云头好心骄哎……
有人说吾党是男,
有人说吾党是女,
吾党非男又非女也……
杨满满的皮影戏,从杨福羔开始,到杨满满、杨生荣,祖宗三代传承,成为地方上一独具特色的皮影剧团。
杨家皮影剧团虽小,但搞的很活跃,连乐队只有七八个人,白天搭上一块帐子,人在下边操作,木偶在上边活动、会眨眼、会张嘴,就像活的一般、煞是好看;晚上撑上一块洋布亮子,上面挂上一盏麻油燃着的灯,后来换成柴油,提影者便站在亮子后操弄。杨家三代在提影操作上堪称一绝,男有男的走法,女有女的走法,武将有武将的战法。两将对打,在乐器的配合下叮当作响,上下腾跃,左右回转,活灵活现。两将正打得难分之际,忽然远处飞来一把飞刀,将一将头颅斩落,顿死地上,使人如临其境。更让儿童们所喜爱的是那个孙猴子,其一出场便连翻跟头,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下,博得了我们阵阵喝采声。
皮影戏一般连唱三天,或五、七天。开头那天场叫开台戏,多唱《西游记》、《水淹四州》等神魔戏;结尾那天叫打台戏,多演《大闹天宫》,或《五鼠闹东京》;中间那几场为正本戏,多演、《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穆桂英挂帅》、《玉堂春》或《龙凤呈祥》、《秦雪梅吊孝》、《唐王游地狱》等。其中《五鼠闹东京》和《大闹天宫》是我们最爱看的戏。
孙悟空会七十二变,杨二郎会七十三变,一个比一个能。
孙猴变得身高万丈,杨二郎变得万丈有余;
孙猴变成麻雀落在树上,杨二郎变成雀鹞子去啄食;
孙猴变成鹚老飞上天,杨二郎变成海鹤直冲云霄去捕捉;
孙猴变成鱼儿潜入水中,杨二郎变成鱼鹰去啄食;
孙猴变成蛇钻入草中,杨二郎变成灰鹳去吃蛇;
孙猴变老鸨乱飞,杨二郎便现了原形拿出弹弓去射打
没办法,孙猴便变成一座土地庙去迷惑杨二郎。杨二郎睁开长在前额上的第三只慧眼,识破了孙悟空变的旗杆插在后门上的假土地庙,杨二郎便用三尖两刃直戳庙门的窗户。孙悟空怕伤了眼睛,现了原形,一个斛斗云直入杨二郎的老家灌江口,变作杨二郎称王逞霸起来……杨二郎和孙猴子变幻莫测,令人眼花瞭乱,妙趣横生,我们的睡魔,早已被打发到九霄云外了。
我们爱看猴戏,但也讨厌那些老生戏,一出台便唱个没完没了,每到这个时候,我便约几个小朋友去捉迷藏,直到戏散了,大人们呼叫时,才跟着回去睡觉。
眉胡戏也好,皮影戏也好,虽然离我们远去六七十年了,但现在回忆起来,还记忆犹新,可见其影响之深,我们衷心希望能把这些非物文化遗产保留下来,为弘扬中华文化做出贡献。
(作者系靖边县教育局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