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北,年龄上了五六十岁,要是在家里兄弟中排行老二的,统一俗称“二老汉”。
在草山梁上,住着一户姓贺的人家,家中就一个大老汉。大老汉养育了一个儿子,这儿子又生了一个女儿、三个儿子。一家上下八口人,就这么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大老汉是民国十八年大旱逃难来到草山梁的,最后选择住下来,是因为这座山上草多。关键是山上还有一种草叫甜苣,这种草不仅能吃,而且味道鲜美,营养丰富。
大老汉来的时候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后生,孤身一人的他格外勤劳。后来,他在村南端的山坳里打了两孔土窑洞,开垦了几亩荒田,这日子才安稳下来。村里人见他是个好后生,一来二去,慢慢地就有人给他说上了媳妇。小后生就这样在草山梁上落了脚。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大老汉一家的日子说不上富裕,但也过得幸福。至于大老汉老家在哪,祖上干什么的,或者是否还有兄弟姐妹,在那个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年代,人们似乎对这些事情都不太关心。
在大老汉七十岁生日那天,改革开放也就才几年,人们的日子开始慢慢好起来。一家人宰鸡炸糕,给老人家过生日。
大老汉那天很高兴,喝了几口酒之后,就絮絮叨叨地说起他的童年和逃难的经过,最后还说起了他的二弟。二弟比他小十来岁,在他离开老家时,二弟才几岁。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
一年后,正值春忙季节,全村人都在地里忙活。这时,从草山梁最底端的小路上走来一个六十来岁的人,他大包小包扛了几个。见到村里的小孩,还会从包里拿出个小面包。在八十年代,偏僻的草山梁上,娃娃吃上一个面包,能高兴很长时间。
后来,这个人就永久居住在了大老汉家。这个人便是大老汉的二弟,村里人都叫他二老汉。打这起,大老汉家又增添了一口人。
二老汉虽已六十岁,但特别能干,从种地到喂牲口,他样样能行,也很卖力的。
有人说,年轻的时候,二老汉结过婚,不过好像没有儿女。也有人说,二老汉一辈子是个揽工汉,就到处流浪。二老汉自己说,他一直在蒙地给大户人家放羊,一辈子也赚了不少钱,还有硬头货。草山梁的人说“蒙地”就是内蒙古,说的“硬头货”就是指银元。
改革开放的春风,慢慢地吹到了草山梁。大老汉的儿子贺连连是一个有经济头脑的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他开始在县城开了一家小家居杂货店。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后来还开了照相馆。从此,一家老小都搬到县城居住。唯独二老汉不愿意离开草山梁,他一个人依旧在草山梁上种地,喂养牲口。
后来,大老汉和老伴双双去世,办理完家里的后事,侄儿子贺连连跪在二老汉面前说:“二大,我大我妈都走了,你也快八十岁的人了,和我们一起进城吧,我伺候您老人家,您一辈子也没享几天福,也是该享福的年龄了,也是我这个做侄儿子孝敬您老的时候了。”在陕北,一些地方称父亲叫“大”,自然叔父就是二大。
可不管咋请,就是请不动,二老汉就是不乐意进城生活,说是在城里生活不习惯。
在二老汉八十岁生日这天,全家人给他过了寿,还请了村里有威望的几位老人一同庆祝。这次贺连连夫妻,双双跪下请二老汉进城生活,说他们专门在县城里购买了一套独院,为了不让老人寂寞,还在院子里喂养了几只鸡。
在村里几位老年人的劝解下,二老汉妥协了,吃完饭后,他开始打包起自己的衣服和铺盖准备进城。贺连连媳妇说:“不要打包了,城里我们都给你准备了新被子和新衣服,你自己的东西,看着哪件趁手的拿上就行。”村里一个老汉笑着说:“啥都甭拿了,把你的硬头货拿上就行了,这几年不愿意和侄儿子进城,是不是就照看你的硬头货着呢?”二老汉笑着对几位村里老人作揖告别,感谢他们对外乡人的接纳,抱起一个小包裹,坐着侄儿子的皮卡车离开了草山梁。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时间来到了二零二零年。一场小雪过后,阳光洒在塞北的这座小城,二老汉望着外面的天空,对着正在为自己煮小米粥的侄儿媳妇说:“我的好闺女,你来,二大想让你歇歇。你伺候二大这几十年苦上了。”
二老汉,就这样悄悄地离开了。二老汉埋葬的那天,草山梁上的人都来了,社区的人也来了,社区将“好媳妇”的奖状也送来了。
至于二老汉有没有硬头货,也成为了一个传说。有人说那是他一生的财富,有人说那是他对生活的坚持。但无论如何,他的故事将永远在草山梁这片土地上流传下去。
(作者系靖边县融媒体中心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