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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望故乡

来源:靖边新闻信息网 发布时间:2021-11-15 10:49 作者:刘曹凯

外婆去世已经快二十个年头了,二十年前我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外婆去世的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总是因为外婆亲手煮的一碗面条而变得格外让人期盼,然而那个生日却如此与众不同,令我终生难忘。

散学归来,我感受到了家里凝重的气氛。家人围在炕头前哭泣,外婆躺在炕上如睡着般安详,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外婆的面容。我那时对死亡的概念是模糊的,很久以后我还以为外婆是出了一趟远门,然而外婆终究没有回来,就像所有从我们生命里消失的人一样,在我十岁生日那天匆匆离去,再无音讯。

我有四个姐姐,父母的生活也很艰难,终日有着干不完的农活,无暇照顾我们。于是,外婆不仅挑起了所有的家务活,还承担起照顾我们姐弟的责任。小时候,外婆总要用一根绑带将我绑在背上,再前前后后忙着家务。等我稍大了一些,就搬上一把小板凳坐在灶台前帮着外婆添柴。外婆一边被升腾起的烟雾呛得流泪一边喊“够了、够了,充柴没充焰,你知道了吗?”灶膛里的火焰,闻着锅里嘟嘟升起的饭菜香气,以及外婆忙碌的背影,成了我童年记忆里最美好的画面。

等我上了小学,每天放学后还没有进院子就开始大喊:“婆婆!婆婆!”等听到外婆从屋里走到檐下“哦”一声,心才静下来。还没等我把书包放下,外婆就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糖果或者一块已经发硬的月饼,我扔掉书包,拿着这样的吃食去找伙伴们玩,更多的是向他们炫耀我有这样的外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外婆总念叨着要回一趟故乡,那个她成长起来有着她童年回忆的山坳。坐在门前的大槐树下,外婆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述她的童年和故乡。顺着外婆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的山连绵起伏,层层叠叠,和天际线连成一片,呈现出汪洋大海般的蓝色,有时又在斜阳的映照下披上了金黄色的外衣,光秃秃的形状似乎没有花草树木生长,然而在我看来这山总也缺少了一些生气。

“你看那山像不像一只老虎?”外婆总是这样问,我睁大了眼睛,好像瞧出一些端倪来。一只俯卧的老虎将身躯隐藏在山峦中,只露出多半个硕大的脑袋来,脑门上是笔架状的一个印记,朦朦胧胧之中确乎是一只老虎的形态,也因此散发出了一些神秘的色彩来。

“老虎旁边盘卧着九条真龙!”我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半点真龙的影子来了,外婆叹了口气眼睛却不在真龙和老虎身上,我知道这群山早已经刻在了外婆的心底。“从山上下来套上驴车要整整走上三天,从一座山顶到沟底就要走上个把钟头,这样的沟共有九条……”

外婆很少出门,唯一不曾缺席的是隔河邻村一年一度的庙会。她会烧香拜佛祈求一家人平安,给我买一些平时难得一见的零食,听上一出戏。除了烧香时无比虔诚,外婆的兴趣似乎又不在庙会上,一片栖栖遑遑的锣鼓声中外婆总是望着戏台之外的远处出神。

“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外婆喃喃讲述起往事来。出嫁的头一天外婆还不知道外公家在哪,媒婆口中“近得很”的距离让外婆在一只瘦弱的毛驴背上晃晃悠悠了整整三天。第二天面对满脸幽怨,心生悔意的外婆,引人婆姨宽慰她:“不远了,不远了,过了前边的那条河就到了。”直到第三天的傍晚一行人跨过了那条河,这才到了外公显得有些破败的家,从此外婆在这个家中度过了生命中漫长的四十多年。

外婆一生没有儿子,只有四个女儿。据说外公和外婆一样很能吃苦,勤俭节约、与人为善,具备了所有庄稼人应该具备的美好品质,外婆和外公用自己的双手造就了不错的光景。然而不幸的是外公早早过世,剩下外婆独自一人带着四个未成年的女儿生活,从此家道中落,一家人艰难度日,一度要靠着挖野菜充饥。母亲成年后留在了外婆身边,外婆也就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每年六月这个多雨的时节,外婆总要跨过她从故乡来时经过的那条河去往邻村,戏台上的灯火在墨染的夜空中只投下了小小的一片光亮。在锣鼓声中,伴着青衣老旦一段比一段婉转凄切的唱腔,外婆站在戏台下向着远方引颈张望,她的身影在灯光下越拉越长,这是外婆距离故乡最近的时候,也一定是外婆最孤独无助的时刻,如同戏文中的桥段,她始终同故乡隔着难以跨越的万水千山。

外婆回乡的行程一次又一次被大大小小的事情搁浅,直至去世也未能如愿。后来我终于了解外婆的故乡就是赫赫有名的龙洲老虎脑山。时间拉近了空间的距离,从老家出发乘车一日即可往返,而我终究无缘得见外婆的故乡。如今,我们姐弟几个也都长大成人,投身于城市林立的高楼之中,为了生活终日奔波。故乡温暖的老屋早已不在,老槐树连同外婆的身影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我渐渐明白,故乡于我而言就是外婆,外婆在故乡就在,外婆离去故乡也就变得残缺。

时空交错,我和外婆各自站在戏台之下凝望属于彼此的故乡,我想外婆仍旧会隔河眺望一生都未能回去的山坳,但她一定在为我守护那片永远属于我心灵归宿的故乡!

(作者系靖边县人大常委会办公室干部)

网络编辑:王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