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过后，陕北的阳光逐渐温柔了下来。在广袤的农村，蓝天深远辽阔，爽朗的秋风吹动着白得纯粹的云，在即将收获的庄稼地上留下巨大的流动的影。
还没到中秋，曹振福和妻子早早就对着墙上的日历数了起来，开始盘算起一件重要的事——打月饼。
曹振福今年61岁，妻子与他同岁。两年前，老曹曾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一双儿女大学毕业后回到靖边，陆续在县城安家立业，便劝他和老伴到城里生活。可老曹和妻子思来想去，最终选择继续留在天赐湾老家。
留下，意味着一家人的聚少离多。平日里，36只羊，2头猪，一群鸡和一只土狗是老曹和妻子的营生。忙碌之余，老曹还总为孩子们下次回家的吃食思忖着。
眼下，中秋快到了，老曹和妻子又开始准备起这场年中的相聚。节前的一个周末，老曹打电话叫回了孩子们。
中秋延续千年，土月饼也在一代代陕北人手中不知传续了多少个春秋。三十年前，老曹从父亲手中接过制作土月饼的手艺，今年，他打算将这种古朴的制作方法，向下交接。
拌馅料，是做土月饼的第一步，也是老曹的拿手活。
“咱们农村满山二洼的杏树，最不缺的就是杏仁了。”老曹一边说着，一边利索地将提前剥好的小半盆杏仁倒进锅中。
杏仁在锅中跟着铲子慢慢游走，随着水汽逐渐蒸发，白色的果肉慢慢干瘪，出现点点焦黄。
“过去的月饼馅，就是把面蒸熟，放凉，拌些黑糖，杏仁。现在人们生活好了，馅也丰富了，咱家今天还放了核桃、花生、瓜子仁、芝麻。”
有了老曹的指导，女婿主动承担起和面的重任。
一袋10公斤的面粉里先后倒入鸡蛋，浇上5升烧开的食用油，再加入近100度的香辛料熬制的调料水，之后就是使劲的揉搓。
“和面还得靠后生，有力气！”看着女婿和面得劲，老曹忍不住夸赞起来。
小院里，一家人围桌而坐，擀皮、包馅、倒模子。流水作业下，一个个印有“福”字和花纹的月饼已初具雏形。简单的纹样，是庄户人朴素审美的表达。
“朵朵最近学习咋样？”
“老大最近工作还顺利不？”
手上虽然忙碌，但一家人难得一聚，总忍不住对彼此的关心。一旁的小孙子趁大人不注意，蹑手蹑脚地抓起半把月饼馅，连忙放进嘴里。老曹看见了，一脸宠溺道：“你和你爸一样，你爸小时候也喜欢悄悄偷吃这月饼馅！”一句话，逗得满院子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厨房里，老曹妻子守在锅边，观察着饼子的变化。
慢悠悠的碳火上，饼皮里的油在与时间的厮磨中，滋滋跃动。只待两面泛出焦黄，妻子用手一掂量，便知生熟。
“出锅！”
此时，全家人已凑到锅边，不顾滚烫，各自捏出一个，小心地捧在手心。
刚出锅的月饼，轻轻咬上一口，馅料便露了出来。在黑糖与面粉绵密的香甜中，炒熟的坚果，酥脆幽香。饼皮包裹着馅料，在唇齿间勾勒出一种熟悉的味觉感动。
曾经，土月饼是陕北人珍视的美味，是苦难岁月里少有的味觉安慰。随着时代变迁，如今，市面上各色月饼琳琅满目，可在陕北人的认知里，只有这口最简单的滋味，才是月饼本来和本该有的味道，它带给人们心底的踏实与满足，再精致风雅的糕点都无法企及。
桌上，邻居赵姨送来的月饼还有几块。老曹妻子兜起围裙，也包了几块自家的月饼，趁着刚出锅的热乎劲，一路小跑，送给关系要好的街坊四邻。回来后，老曹妻子连忙又给孩子们每人包了实腾腾的一袋。她觉得，孩子们在外打拼，在他们繁忙的间隙，月饼总能恰如其分地让他们免受小时候的饥饿。
“记着以前咱们家吃月饼，妈妈都得精打细算，劳动的时候给吃一块，上学起身给一人拿一块，来亲戚了给孩子们一人一块，一个人一年最多也就吃几块。”“那时候我就在想，咱们家什么时候能实现‘月饼自由’？”看着妈妈包好的月饼，姐弟俩不禁感慨起来。
时过境迁，曾经那些偷吃月饼馅、稀罕月饼的孩子们已经长大，而土月饼的味道，从故乡的小院飘出，顺着从前山村颠簸的土路，弥漫在儿时流淌的小河和那总也跑不到顶的山峁上，它在父母的呼唤和孩子们嬉戏追逐的笑声里慢慢沉落，停留在人们共同的记忆里。
多年以后，孩子们无论身处何方，无论风雨飘摇，故乡的味道、小时候的味道总能以它独有滋味，触发起每个人心底的幸福与感慨，以一段可以闻到的深情，与每一位人生的游子，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重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