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看到我的学生离开家乡到大学报到，为他们祝福的同时也颇有感慨。孩子们从此成了自己家乡的客人，至少在求学期间会来去匆匆，再难欣赏故乡四季美景。
前天将我养了十八年的儿子送到了大学。疫情期间，学校不让家长进入，只能将孩子送到门口，行李从通道给他递进去。送东西的地方，遇到一个中年男子从人群中出来，泪流满面，就差点放开声嚎啕大哭了，不忍多看一眼，周围很多家长眼睛泛红。儿子就读的学校就在本省，驱车不过五六个小时，而且马上就会放国庆假，况且他是去求学，又不是去吃苦……N多个理由说服自己能够坦然地面对别离。
真正的离别与我想象的并不一样，拥挤的通道口来不及给儿子说一声再见，他就消失在了人群中，留下我一个人怅然若失，站在校门口不愿离去，总感觉有什么事尚未完成，或许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这个地方。许多家长带着床垫子，粗心的我忘了给孩子准备，想着儿子应该知道铺床要用垫子吧！又觉得不放心。打开微信给他说：儿子铺床前买个床垫铺上。
儿子回复：铺床还要垫子吗？
这就是我的儿子，不知道铺床要垫子！又傻气又可爱，这都是我的错。十八年来他哪里懂得床上要些什么，包括套被套都是临走前一晚给他教的。
人需要经历才能够长大。这是儿子第一次真正离开家，第一次离开父母独立生活，只希望他不要像如考上北大的那个同学不知道吃鸡蛋还需要剥皮的那般就好。被疼爱、溺爱的代价就是日后需要和着眼泪把以前在生活中落下的知识全部补齐。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什么捷径可走，该经历的迟早都必须经历。
没有儿子的家非常冷清。送儿子上学的前一个早晨，他细细地把地拖了一遍，认真收拾了所有的房间，所以送儿子回来，家里干干净净，十分清爽。孩子爸爸出去应酬了，女儿上自习走了，我有一种恢复单身的感觉，觉得十分轻松，轻松得无所适从。从此再也不要唠叨他弄乱了房间，再也不用去捡他到处扔的袜子，再也不要操心他的成绩，再也不用早起做早餐……不知道他此时在干什么？床铺好了没有？东西收拾了没有……但愿他不会如我上大学第一天那般狼狈。
我上大学第一天，找不到教室，又不敢问路人，只好一个人坐在学校的中心花坛边上哭泣；找不到宿舍，在自己的住宿楼上转了N多个圈圈；找不到水房，只好等大家都去打水的时候循着水迹而去；找不到食堂……各种洋相让我出尽，甚至不会花钱。拿着钱去校门口吃饭，回到宿舍来回算着店家找回的钱，感觉卖饭的人算错了账。后来宿舍的同学问我吃了什么？多少钱？我才发现自己只知道吃的是面，却不知道一碗面多少钱，我在按照家乡一碗面的价格计算着学校门口吃一碗面的钱！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城里”孩子，是家人宠大的“巨婴”。因为姐姐哥哥护着，在家里不用我做饭、洗锅、收拾家、干农活，在学校，同样他们包揽了我诸如洗衣服、打饭、洗碗等与学习无关的几乎所有事情，甚至所用的铅笔都是由哥哥买回来削好了我才用，自动笔笔芯用完了，他买好换了我才会使用。挨训的时候有哥哥姐姐护着，干活的时候有哥哥姐姐帮着，生活在哥哥姐姐用爱搭建的小屋里，不知世间有风雨。记得哥哥有一次给我两块钱说，你已经长大了，说不准要买什么东西，身上带点钱比较方便。我说不用，要什么你买就行。有一位男同学曾和我开口借三块钱，我连三毛钱都没有，我活成了不识生活烟火的傻子，而这种生活终于在离开家独自上大学时完全结束。
每一次学习这些技能，都是以哭鼻子作为代价。军训期间正赶上八月十五放半天假，宿舍同学都被同乡或好友叫出去了，房间里只留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放声大哭，独自面对生活的各种不适应：想家，想爸爸妈妈，想哥哥姐姐，孤独，无助……现在想起，那哭声定能吓坏楼下花园里蹲着的青蛙。
送儿子回来，年轻的张慧老师给我发了条微信：我去上学，家里没钱，觉得买到西安的车票太贵，送我过去再回来得多花三四百，我一个人走的，坐在车上，看到站在破破烂烂的老车站院子里的爸妈都哭了，当时我忍住了，可是车一开，我偷偷哭了很久。到了学校，举目无亲，第一天晚上我又哭了，军训强度大，我也哭过一次，后来就习惯了，每次都一个人出发。这些经历都是我长大独立的见证，可能开始软弱，但是后来肯定会越来越好，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一直在你羽翼下的孩子，突然成了家里拿主意办大事的顶梁柱！成长都是顺其自然的，多哭几次就好了。
是啊，多哭几次就好了，生命会在独自面对生活的日子里迅速成长。
儿子会时不时发来微信问：
妈妈，我的黑色袜子在哪里？
妈妈，防晒霜怎么用？
妈妈，睡衣在哪个皮箱？
……
我耐心地给他解答，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每一次他的成长都意味着他的远离，他会离我越来越远，当他学会独自面对生活的时候，或许他就再也不需要妈妈了，我在他生命中的作用会越来越小，珍惜每一次我明白而他却不明白的机会，静静地看着他成长。
儿子的行李足足四个皮箱，女儿毛毛笑着说：妈妈恨不得把家给哥哥搬去，不知道外省的同学家长都带些什么？岂不是得租个集装箱去送孩子上学？
母亲总是想把孩子需要的、可能要用的都给他，甚至恨不得把自己也打包带走。为了准备儿子用的东西，我足足忙活了一个星期，一件一件放进去，拿出来，买这个，找那个，后来还是因为家里的皮箱不够用了才装了四只，不然四只皮箱哪能装得下？
惟愿他们在大学里创造一番新的天地，成为他们想要的自己，不负韶华与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