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很少和孩子们提起沙枣,因为孩子们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沙枣了,可对于我来说,沙枣飘香的童年,是我最难忘的岁月。
“小时候家里孩子多”这个反复在影视和文学作品里出现的句子,对我来说的确是事实。小时候家里的孩子真的不少,我们一共姊妹四个,我最小,所以大家一般都惯着我,即使这样,一年也很少有糖吃,因为那东西是只有过年才会有的。
每年过年妈妈总会有一个固定的程序——分糖,她总会给我和哥哥多分几颗,其实最多也就能分十来颗。两个姐姐舍不得吃,最后都到了我和哥哥的兜里,哥哥舍不得吃,最后糖都到了我的兜里——谁让我是家里的小宝贝呢!那种感觉总是甜甜的,可再甜的感觉也不如糖的味道,糖最后都到了我的肚子里。正月完了,糖也就没有了,看着别人吃糖,咽口水都能咽饱!过完年,我也就很少能吃着糖了。
奶奶有糖,是冰糖。奶奶的冰糖是被锁起来的,一个特别大的木头箱子是奶奶的“百宝箱”,里面有很多的新奇玩意儿,让幼时的我对每一次开箱子都充满了期盼与好奇。里面有红色的小玛瑙珠子,有银质的小小的十八般武器,有各种形状的“针扎扎”……最吸引我的,当然还是被奶奶用白布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冰糖。冰糖有两大块,每块大概爸爸的拳头那么大,似乎很硬很硬,因为每一次奶奶给我吃,似乎都敲不碎,每一次都只能贪婪地看着冰糖,吃到一点点的糖渣渣,根本就不能解馋。记得只有一次,我生病了,什么都不吃,急坏了一家人,就那一次,奶奶打开她的大木头箱子,给我敲了一块拇指大小的冰糖,可是因为生病,我居然没有吃出甜的味道,后来病好了,为此懊悔不已。
二姐在旁边的小学读书,很难得那么一半次会拿一颗同学给的糖回来,我们家穷,不等于所有人家都穷,听姐姐说,有的小孩子家里不吃玉米馍的,至于人家吃什么,我们就不甚清楚了。她会把一颗糖放在嘴里,一咬两半,大的一半给我,小的一半给哥哥,自己只能品品口里还剩得那点儿糖的小碎屑,然后就站在一边看我俩吃糖的高兴劲儿,那时候的糖可真甜!童年记忆中的二姐的笑容,深深地定格在我的心中——傻傻地、黑黑地、缺了门牙的、扎着两个小牛角辫子的、穿着小花格子的女孩儿,她笑得可真温暖!
爸爸那个时候是农场的文书,妈妈是文盲,没有工作,家里又没有地,所以要供养四个孩子,非常难。后来妈妈就问了一个本家亲戚的三亩荒地,种了一些旱地长的农作物,荒地离我们家很远,路也不太好走。在大姐的带领下,我们这串小孩儿还是可以帮妈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过我特别喜欢去那里,因为在荒地的地头,有两棵高大的沙枣树,还有一些野生的沙棘。每年沙枣开花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的都是甜甜的味道,这种味道常常让我想起糖的味道,让我想到沙枣的味道,也让我想起“馋”的味道。
很快,夏天来了,姐姐带着我们去锄地,实际上是我陪他们去锄地,因为我是小妹,是不需要锄地的。睡在大大的树荫下,看着树上的沙枣,想象着秋天的枣香,满脑子里、嘴里、肚里全是它,所以每到秋天,因为我,哥哥经常要挨骂。
初秋,沙枣开始成熟,特别是向阳的地方,早早就由绿变白,由白变黄了,如果黄里再透一点微微的红,那就更好了。这样的沙枣既不酸也不涩,是最好吃的。沙枣树太高,我够不着,所以要会爬树的哥哥去摘,他总会折一大枝给我,会把最黄的给我。沙枣树不像一般的树,树上会有很多的枝杈,所以哥哥的裤子经常会被挂破,被妈妈骂,甚至会因此而挨打,可哥哥从来都不拒绝我的要求,总会尽自己的努力满足我所有的要求——我那贫穷而又幸福的岁月。
后来哥哥上学了,我也上学了,他高我一级。
我没有小女孩们戴着美丽的发卡、绸布、漂亮的小徽章,也没有小女孩儿们拿着美丽的贝壳油,我总想拿一样,我有而她们没有的东西!
一次,妈妈不在家,哥哥给我梳小辫子,我嫌不好看,赌气不去学校。哥哥哄我说如果我去学校,他就给我弄条沙枣项链,我兴奋极了!那是一个刚懂得爱美的小女孩、虚荣的小女孩儿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哥哥用沙枣核给我制了一条项链。
沙枣核略小于普通的枣核,它的两头椭圆,不像普通枣核那么尖,中间也没有枣核那么鼓,外形有天然的纹理相间,一道深一道浅,很是好看。哥哥把线搓成细绳,不知用什么从坚硬的沙枣核中间穿过,给我串了一条项链。
一个星期后,我戴着项链兴奋地连蹦带跳地给小伙伴儿们显摆去了。
我永远远不会知道,八岁的哥哥费了多大的劲儿怎么给我做好的这条项链!
童年在我渐渐变短的裤腿里消逝,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已为人父为人母了,每次给孩子买衣服,总会觉得孩子长得真快,裤子又短了。这时才想起小时候妈妈常唠叨的一句话一一裤子又短了!
原来童年离我们已那么遥远了。
那天同事们出去吃饭,饭店是一个宁夏人开的清真餐厅,进去之后服务员为我们每人泡了一杯八宝茶,这时候突然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飘出来,仔细一看,八宝茶里居然有沙枣!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沙枣飘香的岁月。